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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飄零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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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中已經一片狼藉,但齊老夫人眼光毒辣,根本不在意趙家的和方家的打成了什麽模樣,倒是一眼就瞧見了地上的那件衣裳。

一件男子的衣裳,依稀……她記得敬臣曾穿過的。

齊老夫人的臉色登時一變,一旁的傅容也跟著瞧見了,不動聲色地朝被趙瑤打得滿身是傷的沈西泠看過去。那孤女大抵也發現眾人都在看那件衣裳,此刻那被趙瑤抓出幾道血痕的臉上一片慘白。

傅容面上平靜無波,心中卻發出淡淡一聲笑。

嘖,這可真是意外之喜。

齊老夫人讓身邊的婆子把沈西泠和趙瑤都帶走了,看行去的方向,當是去了老太太的榮瑞堂。

子君她們幾個丫頭都沒能跟在沈西泠身邊,眼睜睜瞧著她被帶走、卻被齊老夫人身邊的婆子阻攔不許同去,如今只能守著這滿地的狼藉,相顧無言,面面相覷。

風裳一直捂著臉嗚嗚地哭,子君也忍不住悄悄抹眼淚,水佩心裏又慌又難受,感慨自家小姐自入了齊府以後一直規行矩步,也不知是犯了什麽晦氣竟攤上這等子糟爛事。

她想了想,也不知想到了什麽,忽而眼前一亮,匆匆從地上爬起來往門外跑去,子君見她如此,連忙一把拉住她,問道:“你這是要去做什麽?”

水佩回過頭,臉上神情急切,眼中又露出欣喜之色,答:“去找夫人!公子說過的,若小姐出了什麽事,夫人自會庇佑她。”

堯氏匆匆趕到榮瑞堂的時候,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。

她一進門,便見老太太在堂上的坐床上坐著喝茶,傅容正坐在她身側給她捶肩。瑤兒和文文都跪在堂下,前者鬢發都亂了,正抽抽嗒嗒地哭著,後者低垂著頭一語不發,看不清神情,哭也不哭。

齊三和齊四也在,兩人坐在側邊的椅子上,各自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,整個堂上安安靜靜,掉一根針在地上也能聽得明晰。

堯氏掃了一眼這情形,心中已大致有數,待入了堂向齊老夫人行了禮,便順著老太太的意思在坐床的另一邊坐下,佯作輕松之態,問:“這是怎麽了?瑤兒和文文怎麽都跪著?”

堯氏嘴上雖如此問,其實在來之前已經聽水佩說了個大概,知道是瑤兒因為學塾作弊的事兒同文文起了爭執。只是水佩同她說的時候有些慌神,講的並不十分明白,堯氏覺得還是應當再聽聽老太太的說法。

堂下跪著的趙瑤一見堯氏來了,自然以為舅母是來給自己解圍的,心中甚歡喜,下意識地便朝堯氏膝行了兩步,卻被老太太不冷不熱地掃了一眼,嚇得立刻又縮了回去。沈西泠倒沒什麽反應,她大約也沒指望會有什麽人給自己撐腰,照舊低著頭,無聲無息。

齊老夫人將手中的茶杯放在小案上,神情有些倦怠,說:“我有些乏了——容兒,你說給你嬸母聽聽吧。”

傅容聞言,恭聲答了一句“是”,又轉向堯氏問了好,這才面露難色地道:“唉,這事兒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,只是兩位妹妹鬧著玩罷了。”

她向堂下跪著的兩人輕輕看了一眼,眼中似有憂慮和憐惜,口中說:“昨日在學塾兩位妹妹因故受了王先生責罰,大約心中都有些不痛快,今日便打鬧打鬧,只是分寸有些過了,其餘都沒什麽——只是……”

這前半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置十分令堂下跪著的趙瑤滿意。她本對傅容十分看不慣,如今聽她為自己隱瞞了作弊之事,心中又轉而讚她識相。不過她這後半句裏突然冒出來的“只是”二字又讓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兒,生怕傅容是個不經誇的,萬一這時再倒戈就大事不妙。

幸而傅容心裏根本不介懷趙瑤的存在,只當她是個咋呼又無足輕重的人罷了。

她在意的是沈西泠。

傅容那“只是”二字落下後,眼神便佯作不經意地朝地上的那件長裘掃了一眼,堯氏被她這個眼神兒帶著,才發現堂下的地上擱了一件男子的外衣。

堯氏起初打眼一掃,並沒瞧出那是齊嬰的衣服,難免有些不解,不曉得兩個小姑娘爭執打架的事兒又怎麽會同一件衣裳扯上幹系,遂面露疑惑,問:“這……”

她話音剛落,便瞧見堂下跪著的文文身子瑟縮了一下,頭埋得越發低,心中越發覺得怪異,又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,卻聽傅容道:“嬸母有所不知,這衣服當是二哥哥的,可今兒早上,卻見文文妹妹裹著它睡著了……”

堯氏聞言一驚,再仔細看看那件衣裳,的確有幾分眼熟,想來還真是敬臣的。

一時間,堯氏什麽都明白了。

她原以為今日只需來調停兩個小姑娘打架之事,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麽一樁官司。堯氏雖然性子和善又不好爭鬥,但其實眼明心亮,一早就瞧出老太太對傅容有提攜之意,也知道她有意讓傅容當了自己的孫媳。如今抓住這件衣裳不放,想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想借著此事將文文處置了,好為容兒讓路。

堯氏因是小官家出身,年輕時一直不得齊老夫人待見,也是近些年因為敬臣爭氣,她這個做母親的才在老太太跟前多得了幾分臉面。

照理說,堯氏真不願管老太太有意插手的事,只是半月多前敬臣離開建康時曾特意托她照顧文文,她那兒子性情寡淡,鮮少有什麽事托給她這個母親去辦,她總不好將這唯一的一樁事也給弄得砸了。

何況……

堯氏掃了一眼此刻低頭跪著的沈西泠,見她雖低眉斂目,但身子卻在微微地發抖,不知是不堪這些無形的折辱。如今她正受著眾人眼神的淩遲,而說到底,她也並未做什麽大逆不道之事,堯氏有些心疼她。

也罷,她就管上一管罷。

她正琢磨著要開口說些什麽,卻見一旁坐著的齊樂突然竄出來,跑到他祖母的坐床邊,垮著臉求道:“祖母,妹妹們都跪了許久了,您要不讓她們站起來回話吧——她們都是女孩兒,身上又都落了傷,哪裏還跪得住?您就別讓她們跪著了……”

齊老夫人雖到了含飴弄孫的慈悲年紀,但真要算起來,她疼的孫兒也就只有齊雲和齊嬰兩個嫡出的,齊寧和齊樂是庶子,並不很得她的喜歡,齊樂的這番懇求自然便也沒能將老太太打動。

齊樂見祖母繃著臉不松口,抿了抿嘴退了一步,聲音小了些,說:“那……那祖母能不能讓瑤兒先起來?現在正說著文文妹妹和二哥的事兒,跟她又沒關系……”

他聲音越說越小,大約心中也覺得對文文妹妹有些愧疚。只是……只是這也沒辦法,他本來就同趙瑤一道長大,自然與趙瑤更親近些,如今趙瑤與沈西泠起了爭執,他定然是護著前者的。

趙瑤本來對齊樂不甚待見,不過眼下這個當口卻只有齊樂一個替她說話,心中對他油然而生一陣感激,暗暗打定主意今日這劫過去便再也不同他生分了。

只可惜齊老夫人不好糊弄,既不疼趙瑤,也不顧念齊樂,聞言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他一句:“敬康,這兒沒你的事,回去坐著去。”

祖母的臉色十分冷淡,齊樂雖然護趙瑤心切,但也左右不了老太太的心意,聞言躊躇片刻,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坐下了。

齊樂這麽一打岔,話雖繞開了幾句,但堂上的氣氛還僵凝著。堯氏暗暗嘆了一口氣,又看了看齊老夫人的臉色,斟酌了片刻,露出一絲笑,轉頭接著前面的話對傅容道:“這又是什麽大事了?文文本就是敬臣帶回家的,孩子嘛,同敬臣親近些,也是常事。”

傅容抿著嘴笑了笑,沒有接話,齊老夫人則冷笑了一聲,掃了堂下的沈西泠一眼,說:“方家丫頭今年也有十二歲了吧?真要算起來,恐怕也說不上是個孩子了。”

堯氏見沈西泠一雙小手聞言後緊緊地捏著,心中更疼惜她。

她其實也瞧出小姑娘對敬臣或許有些欽慕之意,卻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,如此豆蔻之年,本就是情竇初開的年紀,沒什麽奇怪。只是如今齊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面這麽說,對一個小姑娘而言委實太過淩厲了。

她正要勸和兩句,卻聽老太太又道:“我們齊家擔著江左第一世家的美名,自然萬事都要做得周全體面,免得貽笑大方。那位方大人於敬臣有恩,確應當報答不假,只是除此之外,我看也不必再有什麽旁的了。”

齊老夫人掃了堯氏一眼,又看向沈西泠,說:“方家丫頭,你擡起頭來。”

這話一說,榮瑞堂上眾人的目光便齊齊聚在沈西泠身上。堯氏見穩不住老太太,也只得隨著眾人瞧過去,見那瘦削的小姑娘瑟縮了一下,隨後緩緩擡起了頭來。

她這一擡頭,卻讓堯氏大吃了一驚!她原本還以為文文沒受什麽傷,哪料到瑤兒下手竟那麽重,將文文臉上抓出好幾道血痕,連脖子上都有青紫的指印!

這哪裏還能稱得上是小孩子打架!便是市井上的潑皮作亂也不過就是如此了!

堯氏再是性情寬仁,見到這等情景也忍不住責備地看了趙瑤一眼,趙瑤也自知理虧,此時諾諾地低下了頭,不敢直視她舅母的眼睛。

齊老夫人才不在意趙瑤怎麽著,只打量了沈西泠一番,眼中閃過一絲輕蔑,心想這方家的倒的確是個美貌的丫頭,不過也許正因如此,才會讓她生了本不該有的妄念。

老太太輕哼一聲,看著沈西泠的眼睛,一字一句慢慢地道:“丫頭,你歲數還小,父母又不幸去得早,有許多道理恐怕還不太懂得,也沒有人教你。如今你寄養在齊家,老身便算是受累,倒可以代你已故的雙親,教教你這為人處事的道理。”

齊老夫人話說得沈,又提起沈西泠已故的雙親,一字一句都像紮在人心上,只是她自己卻渾然不覺這些個言語對人家是何等殘忍,仍顧自教訓道:“這人啊,活在世上都不容易,只要耳聰目明、能看能聽,便總不免要生出些貪癡欲念來,此乃人之常情,不能算是什麽錯處。可這些欲念生出來以後,卻並非個個能兌現成真,總有些東西是你得要看得清放得下的——若看不清放不下,非要把著這些個欲念不放手,那便是愚妄,那便是錯處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下更或者下下更見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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